《半月谈》2010年第1期
拒绝“城市二元化”
城市化,在当下中国人的脑海中,有着特别丰富的想象。
它是引领现代化巨轮远航的飘扬的旗帜,它是撬动全球化大国崛起的神奇的支点,它是普通中国人从传统走向未来的一个璀璨的梦想。
在中国应对后危机时代挑战、加快经济发展模式转型之际,城市化又被赋予特殊的使命。
可是,当我们激情澎湃地去鼓呼、去追赶、去推进的时候,有没有思索过、诘问过:城市化的真谛、城市化的意义是什么?我们需要的究竟是怎样的城市化、为谁的城市化?
聆听各级政府宏大叙事中的城市化构想,投身今日中国呼啸前进的城市化浪潮,我们首先应当关注、应当警惕的,不是城市化的速度和指数,而是城市化的内质和价值。
许多地方正铺开改天换地的“新造城运动”。乡村城镇化、郊区城市化、县城城区化,由此引发了紧锣密鼓的“圈地运动”,更有暗潮汹涌的“圈县运动”。可是,如果脱离制造业服务业的支撑,仅仅靠爆炒房市股市做大资产泡沫就能举托新城崛起?在城市空心化的格局中,新市民生存发展、就业谋生的机会在哪里?
许多地方正热衷经济增长的“新城市拉动”。意在加快城市化进程,拉动进城打工农民和失地农民的消费升级,进而实现产业结构的转型创新。可是,在城市GDP化的偏向中,百姓消费的基础是什么?城市化并非仅仅是建制的扩大、土地的圈占和人口的膨胀,城市功能的开发,公共空间的拓展,教育、卫生、文化等社会福利的普及与提高,如何及时跟进?
许多地方正推进城市经营的“新地标活动”。政府一味追求“现代城市形象”:更高的楼房,更豪华的商务区,更宏大的花园广场,更具动感的都是韵律……令人目眩的种种商业地标、产业地标、文化地标,往往变成造价惊人的工程,变成财富和技术的炫耀。可是,在城市化泡沫化的幻象中,普通人的地位和尊严如何提升?
在人类历史的演进中,城市化意味着什么?是一种新的发展,人的创造力量的解放和财富源泉的涌流;是一种新的生活,人的生活方式的变革和生活品质的提升;是一种新的文明,人的道德精神的进步和人文价值的升华。
城市化的灵魂应是以人为本。践行以人为本的重心在哪里?在于坚守社会的公平正义,在于维护公民的合法权益,在于保障弱势群体基本的生存条件和发展机会。我们的城市化除了要努力开掘“管理者的财源”、打造“投资者的乐园”,更当努力建设“劳动者的家园”。
看一看身边的城市化浪潮,我们应当警惕:不少城市借助于区区一纸户口登记的户籍改革,借助于统筹城乡一体化的制度创新,便拥有了更多的土地资源和发展空间,同时也产生了众多的从乡村涌向城市的失地农民。当城市化难以为其提供基本的生存条件、足够的就业机会和有效的福利保障时,“失地”和“变市民”更可能换来的仅仅是无业市民的身份。
还有亿万进城谋生的打工农民,承受着危机冲击和产业转型的巨大压力,甘冒着减薪欠薪和随时失业的现实风险,支付者种种职业病患的侵害和留守子女的成长的人生代价,托举起城市的高楼大厦,召唤出城市的昌盛繁荣。可是,至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还被拒绝于城市的发展之外、社会之外、体制之外。读一读媒体关于南京农民工冻死街头桥洞的新闻吧,我们如何卸下心头这不能承受之重?
看一看眼前的城市化景象,我们亦当清醒:交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密集,然而,与之伴随的是机动车对路道资源的一再扩张,是自行车道、步行者道的一再被挤占、被压缩,有的地段甚至已被断然取缔。中国是一个自行车大国,是一个恰逢低碳社会到来、无法重复美国消费故事的国情,步行和自行车交通仍是我国城市居民出行的主要方式,占绝大多数的中低收入者还难以进入“有车一族”,他们日常的出路又在哪里?他们行走的路权如何保障?
房地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火热,然而,与之伴随的是房价对普通百姓的重压和裹挟。有业内人士表示,房改十年最大的遗憾就是经济适用房和廉租房问题。当时希望通过经济适用房既解决百姓住房,又拉动经济增长,却出现了有钱人买了多套经济适用房,有的城市还没有廉租房的政策。后来,国家下达保障性住房建设计划,结果也基本踩空,从而造成民生住房体系的严重缺位。于是,我们在一些大都市中,随处可见这样的场景:马路一边的高档社区里居住的是拥有一套或多套房产的“有钱人”,而仅一墙或一路之隔的“棚户区”里则挤满了城市低收入人群和外来流动人口。社区围墙,成了贫富的“楚河汉界”。
还有,城市普通教育发展中门槛不断抬高的择校和地产与名校牟利的“勾兑”,文化设施建设中竞相攀比的豪华和风格样式的崇洋,道路环境整治中对马路摊点的清理和对“美丽城市”的追求,等等,日益加剧城市平民生活的窘迫和艰辛。
当我们还在问中国的城乡二元结构艰难求解之时,一个新的城市二元结构图像又已隐约浮现。
这里,有城市的财力问题,有发展的阶段问题。但更重要的问题,是政府的执政理念,是发展的价值取向,是城市化得路径选择。
人民城市,应当人民做主,人民创建,人民共享。